第7章

    已是二更时分,绿枝吩咐小丫头把院门落锁,安排好上夜的婆子,回到屋里来时,却见自家姑娘还坐在妆镜前发呆。</p>

    方才二公子一进来,就吩咐她退出去了,可即便没听到什么,她也知道二公子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。</p>

    绿枝去拿了件对襟衫披在苏月妩身上,蹲下来轻声道:“小姐,别难过啦,我们过些时日就能离开苏家进宫去了,到时候做了尊贵的娘娘,又有陛下护着,就没有这么多糟心事儿了。”</p>

    当年苏月妩入东宫,绿枝是跟着伺候的,对陛下和小姐之间的事一清二楚。</p>

    陛下待小姐,那真是称得上娇惯二字了。</p>

    小姐胡乱涂鸦的丑东西被陛下说成是绝世之佳作,还要让太监裱进卷轴存入东宫收藏;小姐爬树摔倒了,陛下大怒让人锯掉那棵杏树,说是给小姐出气;小姐生气不理人,陛下在书房闷坐一整日,写了千字罪己书认错……</p>

    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,情意甜涩如青梅,却又滚烫灼热似干柴烈火。</p>

    就凭着这份旧情,绿枝觉得,小姐在陛下心中的份量也一定是比别人重的。</p>

    苏月妩倒不是在为苏遇安烦心。</p>

    相反,她是在想云氏,而且心情颇为不错。</p>

    当年母亲被云氏气得难产而亡后,远在青州的外祖父一家得到消息,就派了大舅舅过来。</p>

    大舅舅来的第一件事,就是让随身的侍从抓来云氏,硬生生给她灌进去了一碗绝子汤。</p>

    云氏本就有先天的心疾,只是比较轻微,被绝子汤中的毒性一催,症状就严重了起来。</p>

    再发作,就会疼得死去活来,甚至危及性命。</p>

    不过自大舅舅回青州后的这么多年里,云氏掌管全家,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,从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,心疾也就几乎没发作过。</p>

    月满则亏水满则溢,如今,云氏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。</p>

    这病,以后且有得犯呢。</p>

    夜色已深,外头因为云姨娘的事闹成了一团糟,苏月妩让绿枝安排了人注意着那边的动静,自己正要就寝,桃夭居却又来了个不速之客。</p>

    庶长兄,苏遇则。</p>

    苏月妩一边简单绾了头发披衣下榻,一边思索这位庶兄的来意。</p>

    如果是为了管家之事道谢,大可不必选在半夜三更,明日天亮后再来也是一样的。</p>

    外间,一个身形修长眉眼低敛的男人正规规矩矩地端坐在椅子上,听到动静立刻抬头,站了起来:“妹妹。”</p>

    这两个字唤的拘谨又快速,像是提前演练过许多遍。</p>

    苏月妩上次见苏遇则还是在除夕家宴上,不过也只是偶尔扫到的几眼罢了,此刻仔仔细细地端详,才发现他竟是几个兄弟姊妹里生得最像父亲的,长眉深目,俊秀儒雅,如果能把唯唯诺诺的气度变成温润如玉,只怕会比苏遇安还招眼。</p>

    她对长相好看的人一直很有耐心,便笑着道:“大哥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,不怕小侄女儿睡醒了找不到爹爹哭闹吗?”</p>

    苏遇则能感觉到苏月妩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安,有意缓和气氛,心中微暖,垂目轻声道:“有她娘亲看着,不会哭的,我今日来,是……”</p>

    他顿了顿,伸手从袖笼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,双手递给苏月妩。</p>

    “这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银票,知道你要进宫,就想着给你拿来。”</p>

    苏月妩挑了挑眉,从他手中接过匣子,轻巧地打开锁扣,入目竟是一叠摞的银票,粗略地估算一下,大概有四五百两的样子。</p>

    似是怕她不收,苏遇则有些紧张急促地开口:“我知道宫里的一切用度都不必花费银子,可总有一些想不到的地方要用钱,兄妹一场,我没出息,在别的地方帮不了你,只有这些银票让你拿去傍身,好歹也算是尽一尽做兄长的心意。”</p>

    “大哥哥,我们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吧?”苏月妩缓缓抬起眼,眸光中带着浅浅的疑惑,真诚地说:“如果你送我银票,是想换我以后在宫中得势帮扶你的话,我劝你还是三思,毕竟我得势与否还是两说,得势后肯不肯帮你也不一定,你这钱没了可就真没了。”</p>

    她是真心实意的劝苏遇则,毕竟这匣子里面的银票面额小到十几两,最大也不过八十两,看得出是攒起来很不容易了。</p>

    她现在的确缺钱,可也不是毫无门道,用不着拿比自己还穷的人的钱。</p>

    苏遇则听见这些话,脸色苍白了一瞬,整个人都有些受伤:“我并非那个意思,我,我……”</p>

    他说话也结巴起来,苏月妩吩咐婢女去倒水,脸上重新挂起了盈盈笑意:“大哥哥别急,坐下喝盏茶再慢慢说。”</p>

    她对苏遇则的行为并不反感,至少同为亲人,知道她要入宫后,他还记得送来傍身银子,而父亲和嫡亲哥哥的第一反应,都是在欣喜地幻想着以后如何沾光。</p>

    所以哪怕苏遇则是有所图,她也能接受。</p>

    苏遇则落座,捧着茶盏喝了好几口,才定下心,抬眸看向苏月妩,声音沉静了许多:“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,年少时有一次父亲书房丢了件古董,云姨娘和二妹妹诬陷是我偷的,二弟和父亲都相信了,唯有你为我辩解,后来我还是被动了家法,你又让婢女给我送了药。”</p>

    苏月妩隐隐约约好像是回忆起这件事儿来。</p>

    当时丢的那件东西颇为贵重,苏月婉说看见那东西被苏遇则偷走,她尚且年幼,几乎没人怀疑一个小孩子说谎,云姨娘又在旁边添油加醋,隐晦地说苏遇则这些天行径异常,可能是去赌坊了,父亲自然深信不疑。</p>

    苏月妩那时候其实也不是有意帮苏遇则。</p>

    她的针对对象是云氏母女。</p>

    云氏要对付谁,她就帮谁,云氏母女亲近谁,谁就是坏蛋。</p>

    倒是没想到苏遇则记到心里了。</p>

    苏月妩轻叹了声,把匣子合上,递还给苏遇则,在看到他慌张的目光时抢先开口:“我有银钱,这些你留着,要是想帮我,那就做些更有用的事。”</p>

    苏遇则微愣,仰头看着素衣单钗,不施粉黛却依然光彩照人的妹妹,怔然地问:“我能怎么帮你?”</p>

    “去科考。”</p>

    苏月妩低眸看着他,认真道:“大哥哥,我记得你年少时读书天赋极高,人也勤奋好学,院试时考回来的名次比二哥哥还要好,怎么乡试受挫一回,就不再继续考了呢?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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