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    殊途同归</p>

    车子行驶在街道上,周挚坐在后面,徐令州负责开车。</p>

    除了刚上车时道谢,就没再说过别的。</p>

    周挚渐渐从街上的血腥画面中抽离神思,注意力不自觉地落在驾驶位上。</p>

    是照片中的那个人,看起来和她一般大。</p>

    ”我姐下午接到的电话,原本是她来接你,是临时有个厂子出现订单问题,所以让我过来。“徐令州突然解释,转而又安慰:”如果实在害怕就不要去想,如今的世道,要糊涂一些才能过好自己的日子。“</p>

    说完,又看向后视镜,居然和镜子里的目光对上了。</p>

    他的眼神是那样冷静,可又别具深意。</p>

    周挚定了心神,看向别处:”谢谢……我还好。“</p>

    ”看来是我多虑了,如今的女学生越发胆大了。“</p>

    看到对方的眼光又扫过后视镜,像是故意似的,眼底添了调笑促狭的意味。</p>

    周挚想了想,声线平稳道:”论起胆量,我认为男子女子大都是相同的,见过了就接受了,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,最多是接受过程的长短不同,中间的感受不同。“</p>

    ”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。“听着她平淡的语调,徐令州再开口时声音都染上笑意:”我听崇哥提起过你,巧了,我还从他那里看过你的照片。“</p>

    怎么突然说这个?</p>

    周挚愣神,猛然又听到一句:”果然洋人的玩意儿除了新颖也没别的长处。“</p>

    周挚越听越糊涂,她紧盯着镜子,可对方却不再看那儿。</p>

    ”我一直认为大活人要比纸片人灵动些,你觉得呢?“他毫无前兆地反问。</p>

    周挚被他搞得思绪乱了,还是认真回答:”照片能把一瞬间永远定格,这就很好了。“</p>

    ”我说的不是这个。“徐令州失笑,眼看车快到徐公馆门口。</p>

    几句话的功夫,周挚觉得这人太难交流,明明自己是在围绕着他的话题接话来着,可就是说不到一块去。</p>

    兀自想着,耳边突然传来一句:”你比照片上要更好看些。“</p>

    话音落时,车子熄火停下。</p>

    周挚诧异地看着徐令州扭过身,他一笑:”今后,你就住在这儿了。“</p>

    说完,徐令州就下车替她开车门,周挚脚刚沾地,看到公馆内有几个人出来。</p>

    最前面是个穿女款西装的姑娘,留着长发,即便只画…</p>

    车子行驶在街道上,周挚坐在后面,徐令州负责开车。</p>

    除了刚上车时道谢,就没再说过别的。</p>

    周挚渐渐从街上的血腥画面中抽离神思,注意力不自觉地落在驾驶位上。</p>

    是照片中的那个人,看起来和她一般大。</p>

    ”我姐下午接到的电话,原本是她来接你,是临时有个厂子出现订单问题,所以让我过来。“徐令州突然解释,转而又安慰:”如果实在害怕就不要去想,如今的世道,要糊涂一些才能过好自己的日子。“</p>

    说完,又看向后视镜,居然和镜子里的目光对上了。</p>

    他的眼神是那样冷静,可又别具深意。</p>

    周挚定了心神,看向别处:”谢谢……我还好。“</p>

    ”看来是我多虑了,如今的女学生越发胆大了。“</p>

    看到对方的眼光又扫过后视镜,像是故意似的,眼底添了调笑促狭的意味。</p>

    周挚想了想,声线平稳道:”论起胆量,我认为男子女子大都是相同的,见过了就接受了,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,最多是接受过程的长短不同,中间的感受不同。“</p>

    ”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。“听着她平淡的语调,徐令州再开口时声音都染上笑意:”我听崇哥提起过你,巧了,我还从他那里看过你的照片。“</p>

    怎么突然说这个?</p>

    周挚愣神,猛然又听到一句:”果然洋人的玩意儿除了新颖也没别的长处。“</p>

    周挚越听越糊涂,她紧盯着镜子,可对方却不再看那儿。</p>

    ”我一直认为大活人要比纸片人灵动些,你觉得呢?“他毫无前兆地反问。</p>

    周挚被他搞得思绪乱了,还是认真回答:”照片能把一瞬间永远定格,这就很好了。“</p>

    ”我说的不是这个。“徐令州失笑,眼看车快到徐公馆门口。</p>

    几句话的功夫,周挚觉得这人太难交流,明明自己是在围绕着他的话题接话来着,可就是说不到一块去。</p>

    兀自想着,耳边突然传来一句:”你比照片上要更好看些。“</p>

    话音落时,车子熄火停下。</p>

    周挚诧异地看着徐令州扭过身,他一笑:”今后,你就住在这儿了。“</p>

    说完,徐令州就下车替她开车门,周挚脚刚沾地,看到公馆内有几个人出来。</p>

    最前面是个穿女款西装的姑娘,留着长发,即便只画的淡妆,可还是要承认她是一眼看去就令人移不开眼的存在,大方得体,气质出众。</p>

    徐令州一步跨过两阶台阶,扬着声:”姐我先进去换身衣服。“</p>

    那姑娘作势要打人,徐令州一个后撤躲了过去。</p>

    周挚看着人跑到门口,忽然回头对着她来了一句:”路上没来得及说,我的字是应青,还比你大几个月,以后见了要叫青哥。“</p>

    ”你小子在那调戏谁呢?“他姐转身就要收拾他。</p>

    徐令州撒腿便跑,没两步又扯着嗓门朝门外喊:”记住了,这样叫好听!“</p>

    周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跑走,心里生出一种道不明的异样感。</p>

    ”应青幼时被家里人宠坏了,回头我好好说一说他。“那姑娘走到跟前,脸上挂着笑容:”我叫孟至柔,和你大哥是老同学。他托我照顾你在南京的生活,以后尽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。“</p>

    周挚感动,唯有道谢。</p>

    踏入徐公馆时,周挚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。</p>

    不同于周家的传统房屋建造,公馆是新式洋楼,馆内有三幢楼,主楼有两层,上下连接的楼梯扶手上还放在摆设品,头顶吊灯坠着水晶,客厅摆放的瓷瓶看上去也是有些年头的。</p>

    周挚眼神转了一圈,她被带上二层东面的一个房间。</p>

    孟至柔带她进去参观,”这间房子之前都是空着的,下午我让佣人采买布置以后才有了现在的样子,可惜不知道你的穿衣喜好,只能明天带你去买了,顺便再把你上学的事定下来。“</p>

    她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好,这反而令周挚不好意思住下了。</p>

    ”大哥或许在电报里提过,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,这样麻烦你们,我很抱歉。“说着,周挚垂下头。</p>

    明白她的心思,孟至柔笑得温暖和煦:”你哥可能还得些日子才能回南京,你先暂且安顿好,之后的事可以待他回来后再商量。“</p>

    周挚清楚这是在安抚自己住下,眼下她对南京还不熟悉,只身在外难免碰上麻烦。</p>

    想到这种种,逃出家里的做法在此时显得格外冲动了。</p>

    事已至此,既来之则安之。</p>

    晚饭的时候,三人坐在一块吃饭。</p>

    家里多出个姑娘,徐令州一晚上话尤其的多,看周挚吃什么,他都要问问合不合胃口。</p>

    ”你这没完没了地问,究竟是担心阿挚吃不习惯,还是你自己吃腻味了?“孟至柔又严厉起来,对自己的这个表弟,她一向费心管教,可惜收效甚微。</p>

    徐令州立马辩驳:”姐,我可没有,还不是今天的菜太清淡,我担心人家姑娘吃不惯。“</p>

    孟至柔给周挚夹菜,翻起眼不疾不徐地说:”你穿开裆裤的时候,我还照顾过你,时间过得真快,现在居然也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了。“</p>

    ”姐!“</p>

    周挚本就被徐令州反复的问话搞得尴尬,现在看他被人教训,竟然窃爽起来。</p>

    徐令州面上挂不住,眉峰一挑,他也夹了一块肉送到周挚碗里。</p>

    ”姐,你看阿挚这身子板,我让她多吃肉,这总没错吧。“</p>

    三人面面相觑,眼神交错之间,周挚心中抓痒,是被那声”阿挚“叫的,除了大哥,至今还没有别的男子这样叫过。</p>

    她只好埋头吃饭,没注意就把那块肉吃进嘴里。</p>

    ”阿挚……阿挚。“徐令州突然回味似的念叨了两遍,”我以后也这样叫你,如何?“</p>

    周挚余光向侧边瞥去,捕捉到他勾唇的瞬间,好似是在认真征求她的同意。</p>

    周挚忙垂下眼,思索措辞。</p>

    孟至柔适时开口:”父亲出国前家里定的规矩你是忘得一干二净,我也不要求你什么,你要是吃饱了就回屋读书去。“</p>

    ”好。“徐令州拖长了尾音,人离开椅子。</p>

    周挚刚暗自松口气,下一秒头顶黑影笼罩而下,男性气息充斥鼻端,指尖更快地做出反应,捏紧了筷子。</p>

    ”阿挚妹妹,明天见。“</p>

    他压低了声音,周挚耳朵一热。</p>

    在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后,徐令州已抄兜离席。</p>

    孟浪!</p>

    这是周挚此刻心底给他的评价。</p>

    许是来到陌生地方的缘故,周挚夜半还睡不着,床又太软,干躺着也让她感到不舒服,干脆下床活动。</p>

    书桌正上方钉了同样宽度的架子,上面放了几本书,有当下最畅销的小说,诗集,还有一个空白本子。</p>

    周挚拿起桌上的笔,笔尖落在第一页的纸面上,随意地写了几笔练字。</p>

    合上笔盖,她才发现自己写的是泰戈尔的句子——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,而我已经飞过。</p>

    她一把将本子合住,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饭桌上的情景。</p>

    周挚又翻开那本徐志摩的诗集,从里面找出照片,看着照片上的人,再看看书页后的两行字。</p>

    说实话,她没有办法将二者联系在一起,甚至感到荒诞。</p>

    思来想去,周挚翻开本子,在崭新的一页写下:</p>

    一瓣雪花,</p>

    跟随风的方向,飞扬,</p>

    地面是它的归处,</p>

    不愿与众生消融,</p>

    轻盈的,在半空潇洒,消无。</p>

    清晨,周挚很早起床,哪怕睡得再晚,她也没有赖床的毛病。</p>

    昨晚周挚看到公馆内有几个佣人,现在一个也没见,下楼发现是孟至柔在准备早餐,这会儿刚把煎蛋端上桌子。</p>

    看到她下来,孟至柔招呼她坐下。</p>

    桌上摆了三杯牛奶,还有面包、火腿片,想来都是孟至柔一个人做的。</p>

    周挚惊讶之余想要帮忙。</p>

    孟至柔按着她肩膀坐到位置上,又看看腕表上的时间:”你没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,咱们先吃,应青他有晨跑的习惯,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。“</p>

    如她所言,没过几分钟徐令州从外面进来,后颈上搭着一条白毛巾。</p>

    早饭吃得安生,徐令州在国立中央大学读书,吃完就去学校了。</p>

    周挚跟随孟至柔出门,临走前看到佣人们开始上上下下地打扫。</p>

    周家也有佣人,做饭、洗衣、打扫,这些事都是她们做。</p>

    周挚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,虽然生活起居不能跟贵族大小姐相提并论,也从未下过厨房,可孟至柔不同。</p>

    ……</p>

    最近南京又在闹学生游行,车子停靠在路边,周挚看着那些高举旗帜的学生,思绪被拉回到许多年前。</p>

    民国八年,她随父亲远赴天津去见因参加学生运动被关押的周崇,警署逮捕了五六个学生,一周后才将人放了出来。</p>

    那段时期大量学生远渡重洋寻求救国之路,周崇是其中之一,他去了美国。</p>

    ”我是在天津读的大学,也是那时候跟你大哥相识。“车上,孟至柔突然说起。</p>

    周挚转头,轻蹙起眉,”那你是不是也……“</p>

    她没有明说,毕竟是猜测,若真是,自然会懂。</p>

    孟至柔笑了,并在她的注视下点头:”在天津监狱外,我见过你,你那时很小,必然没什么印象。“</p>

    周挚感到惊喜,不由低声念叨了句:”怪不得。“</p>

    孟至柔听见了,尽管不理解她这无端的感叹,也没有追问。</p>

    ”青年运动结束以后,我跟你大哥一同去了美国,23</p>

    年底又回国,你哥去读军校,而我……“说到此处,孟至柔笑容也变得有些苦涩,”应青的父亲是我的舅舅,他对我有养育之恩。回国后,他希望我能留下来打理家中的生意,那时舅舅身体不好,我不便拒绝,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。“</p>

    孟至柔的视线投向前方,游行示威的学生已经走远了,就像……当年那个满怀救国理想的自己。</p>

    察觉到她情绪的沉重,周挚一时不知当如何开口。</p>

    学生的口号很响亮,他们的诉求不是为别的。</p>

    周挚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远,话由心生:”如果一个人发自内心想做一件事,她总会寻到许多条路,哪怕这条路鲜有人走,但最终一定是殊途同归。“</p>

    孟至柔听她说完,心头似乎被什么击中。</p>

    两人相视一笑。</p>

    车子先停在衣服店门外,孟至柔陪通过周挚进去挑选。</p>

    她挑了几件淡色的修身短衫,又搭配几条长裙,穿起来显的青春靓丽,除了校服,算是女学生常穿的衣服。</p>

    买完衣服就去处理入学的事。</p>

    金陵女校位于宁海路随园一带,新校区采用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,大楼前还有一口大钟,上下课就得靠它。</p>

    周挚原来就读于中文专业,女校恰好没有满额,破例招收也是可以的,当下只需要原来学校开具的成绩单、证明书等寄到这边。</p>

    这种情况下,周挚必须要给家里打一通电话。</p>

    想到自己离家前一晚留下的那封信,把所有都交代清楚,还让他们二位不要挂念。</p>

    周挚清楚,母亲一定认为自己是为亲事而离家。</p>

    可事实上,也不完全如此。</p>

    她虽为尚在读书的女学生,可也不是不知日本人是如何在遥远的东北大肆建设横行的,只是父亲从来不允许家里任何人谈论政治。</p>

    渐渐的,她也试图麻痹自己,她日复一日地读书,读来读去,竟越怀疑人生。</p>

    直到的二哥死,心中如同被一记惊雷击中。</p>

    她病了,但不是从那天开始;</p>

    她醒了,慢慢地……从那一刻起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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