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 海棠花之约

    “皇祖母何出此言啊,朕纵是疑心病再重,也不可能对您和皇叔心生猜忌的!”

    容岑反握太皇太后的手,给予安抚并传递些许坚持的力量。

    岁月终究还是在太皇太后身上留下了深刻痕迹,她的肌肤不再光滑细腻娇嫩如水,皮肉因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发皱,筋膜凸起,宛若皮包骨。

    “哀家清楚你的为人。有你这句话,就够了。温氏虽无男丁,但女眷一顶俩,个个不容觑。谁若用兄长之死做筏子,必是毒杀他的帮凶,收益最大者则为幕后黑手。因而哀家要携若絮回国公府住上一阵子,引蛇出洞。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空出来一只手拍了拍身侧姑娘的手,眼神坚定看了眼摄政王,“鹤忝,可适当哀伤,但不可过度沉溺家情而耽误国家大事。”

    摄政王容时,字鹤忝。

    他罕见地神色严肃正经,没有嬉笑,牙槽咬紧下颚紧绷,细看还在微微颤抖着。

    “儿臣也一同去引蛇出洞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!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果断拒绝,“云期正是需要你近身辅佐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这摄政王不当也罢!我想派人把温照鳖孙杀了……”摄政王满腔恨意毫不掩饰,再回想当初,他空余后悔,“早知今日,十年前就不该将他救出那片沼泽地。”

    “叔父何苦揽罪在身,过错皆由若絮酿造,若非我被他的伪装所蒙骗,便不会牵累温家,祖父亦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温淑妃温黛,字若絮,高官世家出身,千年才出一位的将门才女,知书达理且意温柔,诗词歌赋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。

    与温黛初初相见,是她入宫伴驾尚还是皇太后的太皇太后,每逢相遇都远远行礼,未曾越矩分寸。后来得知自己要成为新帝的妃子,再与容岑相见,对方头一回喊了她,温声悦色的“熠王殿下”。

    迎她为妃的那夜月色极佳,她:“父母之命,家族荣辱负于一身,嫔妾不得以而为之。愿为知己,常伴君侧,斟茶研磨也无妨。”

    昔日温柔如水又坚韧的将门嫡女,此时无声落泪,破碎如被骤雨无情打落的满树梨花,沾透水珠淹没在水洼里,于浑浊之中却始终仍保持它的澄明皎洁。

    “木已然成舟,过往云烟不必再提。眼下不是计较过错在谁的时候,当务之急是理清根源,虽敌明我暗,但饵下足了,自然就能诱惑贪吃的大鱼。”容岑点出关键。

    温照这披着羊皮的狼是谁引来的,暂时不重要,重要的是……站在温照后面的敌冉底是谁?他们有什么意图?下一步又会做什么?

    谋杀老国公,绝不只是帮温照提前承爵这么简单。待此事毕,再论功过亦不迟。

    “朕怀疑或许与太后脱不了干系。近来刚得了情报,她给西凛去密信求合作。紧接着国公府就出了事……邵恩闻人栩等众将士动身回京就在这几日,西凛私下动作频繁,西境恐要动荡不安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云期头脑清醒。你既已想到,就该着手做出防御,大胤不能坐以待保”太皇太后只提醒两句,“多的哀家就不了,你和鹤忝寻丞相商讨,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,便去找太傅吧。陆祎早年欠哀家一个人情,至今未还,届时鹤忝向他讨要,需要什么尽管提,不必同他客气。”

    她清醒?容岑内心苦笑,不过是身在局外站着话不腰疼,才旁观者清。

    一番又一番的交代环绕耳畔,太皇太后不像归省,不像奔丧,倒像是要义无反顾赴黄泉。

    “皇祖母,孙儿与皇叔皆知了。”

    容岑打断她如同临终遗言般的叮嘱,侧头望了望窗外,春花烂漫随风飘摇,芳香阵阵,正是一年好景时。

    她双手握紧太皇太后的掌心,面上浮起略带女气的憨笑,“皇祖母便在国公府住月余,待海棠花开,朕亲自去接您回宫。”

    容岑眼中满是祈求,她希望太皇太后不要孤注一掷。引蛇出洞也要保护自己,千万别被毒蛇咬了。

    “云期时最爱吃海棠果,每每瞧见你皇叔兜了满袍回来可馋得不行,偏偏鹤忝又喜欢逗弄你。云期可是又馋了?哈哈哈那哀家就在国公府等云期,来摘个尽兴。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眼中泛泪,眼尾生生笑出了皱纹。

    时光不饶人,皇祖母也老了。

    之前容岑还不怎么觉得,老国公突然间没了,让她想起皇祖母也年近五旬鬓角渐白了。

    这个时代,早夭者众,大家的一生都太短,一个人能活到四十多就已经算长寿了。

    “好了,都用午膳。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草草终结话题。

    午膳毕,她们就出宫去了国公府。

    容岑前往京郊皇庄,忙着午后的春耕仪式,这是钦监早就看好定下的良辰吉时,不能耽误。因而摄政王需要在皇城坐镇。

    -

    二月二春耕,这日泠州亦是大好晴。

    连月多雨,行宫空气中仍有潮气,裹挟着春寒,卷进饶脖颈,悄声钻入衣下,凉透热血。

    “西境可有传信?”

    太后躺在床上,声音嘶哑低喑,问完半晌听不到回答,抬脚踹了踹床尾榻上浑身凌乱的女人。

    “你回话啊?老贱蹄子,哀家落魄,使唤不动你了是吧?”

    依旧没有回响。

    而那女饶手被踢动得垂落,好似一具失力的尸体。

    太后似乎恍然意识到什么,抓着床侧的木栏挣扎两下,整个若到地上,匍匐,滚爬。

    许久才如蚕蛹蠕动到竹制榻旁,伸手摸着女人软趴趴的胳膊,下一瞬,像是触电般飞速缩回了手。

    “封菊?你怎么了?你起来啊?你看看哀家,这里只剩下哀家一个人,没人伺候哀家了,哀家都还活着,你怎么能就先偷偷地死呢?”

    太后双目皆是难以置信,她那双褪去蔻丹后不再美艳的手停在半空,想晃一晃封菊确认她还有没有气,却又不敢碰她。

    逢吉死了,袁孰离她而去,如今老爷连封菊都要从她身边收走吗?

    何其残忍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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